第七章

她们两个对猫篮都有着充满痛苦与恐惧的不快记忆,所以我想她们绝不会愿意乖乖地待在猫篮里。我让她们在汽车后座自由活动。灰咪咪立刻跳到前座,窝在我腿上。她看起来非常凄惨。在前往伦敦的旅途中,她一路都在浑身发抖并“喵喵”哀号,而她那一刻也不停的凄厉尖叫,把大家全都快要逼疯了。黑猫的声音低沉而哀怨,但这主要是因为她自己心情不好,跟外在环境其实没什么关系。每当车窗前出现一辆轿车或是卡车时,灰咪咪就会吓得“哇哇”大叫。所以我干脆把她放下来,让她待在我脚边,这样她就看不到来来往往的车辆了。但这也不行。她想看看那些把她吓得半死的怪声音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可是在她看到之后,又觉得完全无法忍受。她蹲坐在我腿上,一听到有声音逐渐逼近,就立刻抬起头来,望着一团黑压压的巨大机器,摇摇晃晃地迅速蹿到前方,或是落到背后——再咧开嘴“喵喵”狂叫。透过一只猫的眼光,去重新体验现实的交通状况,让我学到了崭新的一课,而这是通常一坐上车就完全与外界隔绝的我们所无缘体会到的感觉。我们听不见车外那骇人的噪音——那轰隆轰隆、吱吱嘎嘎的恐怖怒吼。我们要是听得见的话,一定也会像灰咪咪一样吓得发狂。

最后我们实在受不了了,干脆停下车,企图把灰咪咪关进猫篮。这下她吓得发狂了,歇斯底里地拼命反抗。我们只好放开她,把黑猫放进猫篮。黑猫乖乖地待在篮子里,显然很高兴头上有个盖子可以保护她。在接下来的旅程中,黑猫就一直坐在猫篮里,把她的小黑鼻从篮边的洞孔伸出来透气。我们抚摸她的鼻子,跟她说话。她发出低沉哀怨的叫声,但似乎并没有太过慌张。也许她镇定的态度,跟她当时腹中怀了小猫,多多少少有些关连。

灰咪咪仍在不停地发牢骚。在我们前往德文郡的整整六小时车程中,她的尖叫声从来不曾断过。最后她钻到前座的椅子底下,而那不可理喻且毫无意义的惨叫仍然没有停止,不论我们怎么劝怎么哄怎么安慰,全都一点儿用也没有。没过多久,我们也就习惯了,就把它当做是外面的车声,来个充耳不闻。

当晚我们在一位乡下朋友家里过夜。两只猫被关在一个大房间里,里面放了猫砂盆和食物供她们使用。家里还有其他猫,所以我们不能把她们放出来自由活动。灰咪咪为了要赢过黑猫,取得领导地位,一下子就把刚才的恐惧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她先去用猫砂盆,先去吃东西,并且霸占了房中唯一的一张床。黑猫吃完东西,用过猫砂盆后,就坐在地板上,抬头望着灰咪咪。等灰咪咪再跳下床去吃东西的时候,黑猫立刻快步蹿到床上,但马上就被赶了下来。

她们就这样过了一整夜。至少,在我醒来时,黑猫依然待在地板上,抬头凝视床上的灰咪咪,而灰咪咪则坐在床尾捍卫她的疆土,低头怒目瞪视黑猫。

我们搬到一栋荒野中的小屋。房子很旧,已经很久没人居住了。屋子里没什么家具,但却有一个大壁炉。两只猫这辈子从来没见过这种毫无屏障的熊熊烈火。木头一起火燃烧,灰咪咪就吓得尖声怪叫,一溜烟地逃到楼上,躲在床底下不敢出来。

黑猫在楼下的房间里嗅来嗅去四处巡视,找到了屋中唯一的一张扶手椅,把它占为己有。她对火很感兴趣;她并不怕火,只要离它远一点儿就行了。

但小屋外的乡野却令她感到害怕——那儿的田野、草地和树木,并不是局限在一个用砖墙筑成的整齐的长方形区域里面,而是一片点缀着几座矮石墙、连绵数亩之远的广袤大地。

但接下来有好几天,我们为了打扫屋子,必须把两只猫赶到外面去。她们知道自己非出去不可,只好乖乖地走到屋外——但才一会儿就又立刻跑回家。刚开始她们不敢离家太远,只是待在窗户下的花圃和鹅卵石附近。接着她们往前多走了几步,到达一堵爬满植物的石墙旁边。然后她们踏入一片围墙环绕的空地。而这个地方,让首次离家探险的灰咪咪不禁流连忘返,居然忘了要立刻跑回家去。这里长满了高耸茂密的荨麻、蓟草和毛地黄,鸟儿和老鼠多得数不清。灰咪咪蹲坐在这片小荒野的边缘地带,而她的胡须、耳朵和尾巴全都在忙碌地工作——专心去倾听,去感觉。但她当时尚未准备好去服从自己的天性。只要有只小鸟突然停到树枝上,就足以让她吓得落荒而逃,一溜烟地蹿回家里,躲到楼上的床底下不敢出来。她在床底下一连躲了好几天。但若是家里有客人来访,或是有人来送木柴、牛奶和面包等生活必需品,她只要一听到车声,似乎就觉得自己被困在屋子里束手待毙。她会连忙冲出大门跑到旷野,大概是认为那儿比较安全。换句话说,她已经完全失去了判断力,她仿佛在瞬间被废去武功,过去的本能全都变得不管用了。而且她也不肯吃东西,猫经常因为食物难吃,受到惊吓,或是身体不舒服等原因而拒绝进食,他们只靠一点儿牛奶或清水维生,但存活的时间,却往往久得令人感到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