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六章

接受陆辞美意,歇在友人宅邸的朱说,却未忙着歇息。

他先将行囊做了简单整理,旋即就对自己这间房屋内的精致陈设产生了兴趣,慢慢悠悠地打量一圈,直到见热汤已经备好,才想起还需焚香沐浴。

待他恢复一身清爽,心情亦是好到了极致,再望向窗外风景,一片街市繁闹,人头攒动,俨然繁盛景象,不输沿途路过的大小州城。

他定定地望了许久,忽有感而发,亲自研磨铺纸,便是一篇洋洋洒洒的《秦州游记》。

等他心满意足地搁下笔,慢悠悠地下楼来,无意中逛到布置在正厅西侧的大书房后,就再挪不动脚步了。

馆阁中固然储有大大小小、古今往来无数典籍,却独缺了外文的。

哪怕偶见梵文,也不过是佛经的抄录本罢了。

而陆辞在这些年来陆陆续续收集的外文书籍,就正正弥补了这一空缺。

这项最初被他视作消遣的搜集举动,在两国势力紧张,情报刺探极其关键的现在,可是派上大用处了。

——已同这位总是笑眯眯的陆节度使打了好几次交道的赵山遇,时至今日仍不知晓,对方的党项话,可说得比他那口破糟不堪的汉话要好太多了。

朱说一旦沉浸入书海之中,便是不知年月的忘我。

身负冗重公务的陆辞和滕宗谅,则一直在衙署中待至华灯初上,皆感饥肠辘辘了,才得以离厅。

忙碌了整整一日后,滕宗谅本该感到疲惫,却莫名地神气勃勃,一路上不住地拽着陆辞说话:“我终归感到几分可惜。若是柳兄也来的话,那三元三友,就真正齐活,能好好热闹热闹了。”

陆辞眼皮微跳,不得不出口询道:“何为三元三友?”

滕宗谅乐呵呵道:“我,朱弟,柳兄,不正是三人么?”

古有岁寒三友,三元亦有三友。

陆辞凉凉地睨他一眼:“你倒是将青弟忘了个干净。”

还真忘了。

滕宗谅面上讪讪,口中犹狡辩道:“也怪不得我忘性大,而是青弟平日待你,可谓千依百顺,言听计从,你对他亦是周道体贴,操心谋划前程,简直不是父子胜似父子,又不是夫妻胜似夫妻,怎是‘友人’一词所能囊括的?倒更像是个惧内的耙耳朵,连王尚书都远远不及——”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但听在陆辞耳中,无疑是越发离谱了。

陆辞眯了眯眼,开始认真地思忖是否要不顾形象,当街暴打胡说八道的自家通判。

正考虑间,因最迟得讯,而直到万胜营训练完毕后,才匆匆告假出营的狄青,刚巧就在路上撞见二人了。

他仗着个头高,又目力惊人,不费吹灰之力,就从集市的茫茫人海中找到了陆公祖,一抹笑意不受控制地自唇角绽开,令他加快脚步,直冲二人行来。

“公祖,滕兄。”

在离得还有十来步远时,狄青便唤了出声。

滕宗谅眼睛一亮,简直得了份铁证似的得意:“你自个儿算算,距你调离汾州,都过去多少年头了?他唤我滕兄是唤得顺口,偏偏唤你却不肯唤陆兄,老惯了公祖长公祖短的,还说不是——嗷!”

陆辞面不改色地撤回刚狠狠踩中滕宗谅足背的脚,笑着冲狄青点点头:“青弟来得正好,省了我派人去唤你的功夫。”

除了唤滕宗谅时礼貌地那一颔首和对视外,目光就一直死死黏在陆辞身上,不曾转移过片刻的狄青,仿佛根本没看到抱着脚疼得嗷嗷叫的滕宗谅。

他在微赧地低了低头后,就理所当然地落后陆辞小半步,以一种既方便他警惕四周、又有利于他保护公祖的姿态,跟在后头。

陆辞早习惯了狄青如此的反应,满心又只顾着琢磨公务,并未察觉到任何异常。

在他看来,相比起无论如何都称不上十万火急的内务,秦州目前最缺人才的,显然还是军务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