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陆辞自然不可能错漏过王状的神色变化。

作为回应,他心照不宣地微弯了眉眼,同时唇角勾起一抹极浅淡的笑意来。

已感如坠冰窟,此时精神恍惚着的王状甫一看到,就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这位郎君,他,的的确确,是见过的……

不仅是见过,要不是对方闪避得快,他怕是还亲手揍过。

回想起当日情形,只觉处处透着万分惊险、重重杀机,王状的腿,就不由自主地抖起来了。

他是真的冤啊!纵使他想破脑壳,又怎么可能猜得到,自己不过是照老样子地欺负过往客商,都能欺到微服用餐的新任知州头上?

陆辞莞尔一笑。

他如何看不出,这拦路虎的胆,此刻怕是都被吓破了。

他极厚道地并未接着吓唬对方,而是移开视线,垂眸翻看起经推官重新草拟的判书来。

纸页被翻动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在静得落针可闻的厅内,能被在场所有人清晰地听见。

王状驼着背,脑门上不停冒汗。

别人听不出来,他却是清楚得很。

现人为刀俎他为鱼肉,那简直是一下下慢刀子,正在他脑门上磨呢。

涉及此案的其他官吏,只见进门前还中气十足地大声喊冤,凶戾如一头受伤猛虎的王状,竟一见陆知州的面,就安静乖觉下来,不由心里暗暗称奇。

有人还忍不住偷偷打量陆辞了一会儿,想找出让王状如此惧怕的缘由。

明明是个眉目如画、气质温和的漂亮郎君,且众目所睹的是,自打其进门来,甚至都不曾大声呵斥半句,亦未曾对其横眉冷目过。

怎么王状这横行乡里多年的恶霸,只被人轻轻瞥了一眼,就怕得脸色惨白、抖若筛糠,连冤都不敢喊了?

他们不知的是,王状简直是百苦在心,奈何有口难言。

事到如今,他哪儿还不知道自己这回之所以无法轻了,而落得旧账一同清算,多罪并罚的下场的真正缘由,究竟在谁身上?

王状越是心中煎熬,就越忍不住回想起自己当日的恶形恶状,简直悔得肠子都青了,恨不能扇自己几个大耳刮子。

无奈无济于事。

他意识到这点后,心近乎死灰。

早知如此,莫说是计较区区一顿饭、区区一场威风了,哪怕让他跪着请陆知州吃饭,请陆知州对他饱以老拳,他都是一千一万个甘愿啊!

陆辞不疾不徐地宣读着最终判决:“……脊杖二十,配役通州海岛,面刺七分。王状是否服判?”

王状虽哭丧着脸,听了这话后,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轻声表示:“鄙人不服。”

众人听得他这细声细气得如姑娘家,完全不似牢里那嚣张劲儿的气势,都禁不住感到稀奇。

难道这便是一物降一物?

不然那般和气的陆知州,怎偏偏就有震慑恶人的气势了。

“噢?”

陆辞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只翻回开头,将录问里所列的诸多罪名,一项一项重新念出,进行核对。

他最先问的,就是离得最近的这出:“你难道不曾于大中祥符七年十月三日夜,于安康饭庄中主动出手攻击林大勇一行人,亦不曾毁去桌椅一套,碗筷一副,瓷碟十三张?”

陆辞问完,便微微笑着,直视王状。

看着那双黝黑深邃的眸子,和那似笑非笑的神情,王状分明已到嘴边的矢口否认,就被盯得生生咽了下去。

就算再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当着陆知州这个受害方的面撒谎啊!

他有气无力,极艰难道:“鄙人……确实曾……如此。”

他既不曾表示异议,陆辞便颔了颔首,继续念道:“你难道不曾于大中祥符七年九月二十……”

接下来的复问,进行得无比和谐。

王状只挑着几样提出异议,陆辞就将其一一记下,并无半分遗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