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疼痛从骨头缝里渗出来,顺着血液游走,借着血管攀登。宋南屏连忙下马,半跪在洵追身旁,小心翼翼扶起洵追上半身,让他的脑袋靠在自己大腿上。
洵追眼冒金星,神志清醒地在心里骂宋南屏无数遍。
也不知是不是犯冲,只要离宫便处处磕碰,思及此,洵追又是两眼一黑颇为绝望。
宋南屏为洵追把脉,见洵追有晕厥之势,立即右手扣住洵追下巴,拇指放在人中使劲掐下去。洵追猛地抬手抓住宋南屏手腕,后背疼得他倒吸口凉气,艰难道:“你放手。”
“别说话,先诊脉。”宋南屏道。
洵追难受地指尖都在发颤,宋南屏从药箱中取薄荷油来轻揉他穴位,好一阵洵追才重新找到自己的声音。
“怎么样?”宋南屏问。
洵追点头,宋南屏将薄荷油收起,“最近身体还有哪里不舒服?”
从小到大就没舒服过,洵追自然不能这么说。可就算他不说,宋南屏一把脉便什么都知道了。
宋南屏叹道:“你……”
“没关系。”洵追能清晰看到自己身体在颤抖,可神经却丝毫感觉不到。
洵追扶着宋南屏的小臂慢慢尝试站立。
可还没完全站起,小腿一软又立即朝着宋南屏怀中倒去,宋南屏紧紧扶住他。洵追低头,左手对着空气虚抓一把,又慢慢松开。
宋南屏莫名有点想笑,医者最不喜欢不听话的病人,洵追这类的几乎能够得上他黑名单。
“我送你回医馆。”宋南屏道。
刚刚爆炸的地方朝南,洵追沉思片刻立即道:“不,先去爆炸的地方。”
“你怎么确定是爆炸?”宋南屏反问,“说不定只是炮仗。”
洵追皱眉用你是智障的语气嘲讽,“你们家炮仗冒黑烟吗?”
宋南屏还未说话,又是一声与刚才完全相似的轰鸣,这次的声音比上次还要大。
行吧,宋南屏泄气,“我扶你。”
快马能到的时间,硬是因为洵追摔下马而多耗费好几倍。重新将车子挂在马身上,洵追在车内歇着,宋南屏在外赶马,时不时掀开帘子查看洵追的状况,生怕洵追再出什么事。
洵追坐在马车内也没停止思考,离得太远,他上房顶看到的也只是冲天而起的黑烟。房屋建筑一层层隔着,道路一条条拉远距离,他能见到的已经是缩小不知道多少倍景象。现场一定比他看到的还要惨烈,朝廷授权的制炮房爆炸也不过如此。
离爆炸地点越来越近,眼前略过无数洵追早就见过的店铺,他心底的猜想便越来越清晰。
他没再继续看向车外,马车内逐渐充满火药燃烧后的烧糊味。
浓度达到顶点的时候,宋南屏声音响起:“到了。”
“怎么样?”洵追离马车口近一些。
宋南屏那边沉默许久,才复杂道,“你自己出来看看。”
隔着帘子,洵追能隐约听到男人女人的惨叫,不过不是那么清晰。他喜欢安静,所用马车也都是加厚膈音,外头的嘈杂除非是刻意倾听,很难察觉各类声音。可也因此夏天乘坐马车比普通马车要热许多,得到某一个好处的同时也要放弃另一种舒适。
很快从马车内伸出来三根纤细手指,轻轻勾着门帘,随后冒出一颗戴着斗笠的脑袋。
洵追掀开门帘,顿时外界的一切情绪全数入侵至他面前。
是一种他从未听过的哭声,夹杂着绝望,带着无数的怨恨,甚至是撕心裂肺。有成年男人雄浑的嗓音,也有青春少女温婉的声线,全部都化作嚎啕一齐盘旋,顺着黑烟所飘向之处。
整条街的房屋都在冒着黑烟,所及之处全都是炮火炸毁的焦黑木屑,以及散乱一地的草木。裸露在街道外侧的房梁发出与火交融,噼里啪啦的燃烧声,铺盖在房顶的稻草全部化作飞灰,掺在风中乱舞,落在无数伤患的头顶,蹭脏他们的双手。受伤的百姓无法移动,只能任凭还在匆忙逃跑的人踩踏。趁势抢劫财物,盗取没有被损毁物资的人疯狂将一切装进他们的口袋。他们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红着双眼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