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诗
(本文最初发表于1868年10月13日的《事件报》上——原注。)
今天早晨打开屋门时,我见磨坊周围结了一层厚厚的白霜,地上仿佛铺上一块巨大的白色地毯。野草闪闪发亮,发出碎玻璃的咔嚓声,整个小山冈都在瑟瑟发抖……
只一天时间,我这可爱的普罗旺斯就被装点成北国风光了,于是在这结满霜花的松树林中,在这挂满水晶花束的薰衣草丛中,我突发奇想,写下了两篇日耳曼风格的散文诗,这时白霜不时向我反射着白光,宛如星星闪耀一般,在高处的晴空中,从海涅故乡飞来的群鹳排成三角形的队伍,向卡马尔格飞去,边飞边叫着:“天冷了……天冷了……”
一 太子之死
小太子病了,小太子快要死了……在王国境内的所有教堂里,日夜供奉着圣体,燃起巨大的蜡烛,以祈求太子康复,平安无事。宫廷旧宅第的街道显得凄凉、冷清,钟也不敲了,车辆缓缓地行驶……在宫廷周围,有些好奇的臣民透过栅栏,注视着那些大腹便便的瑞士籍卫兵,他们在宫廷大院里正神色凝重地交谈着。
整个宫廷都显得极为不安……王室的侍从、总管沿着宫殿内的大理石台阶忙上忙下地跑着……宽大的走廊里满是年轻的侍从以及身穿绫罗绸缎的朝臣,他们在人群中来回走动,低声打探着消息。贵妃们跪在宽敞的石阶上,满面热泪,不停地用漂亮的绣花手帕拭去眼泪。
在温室植物园内,有许多身穿大褂的医生。透过温室的玻璃窗,能看见他们挥动着黑色的衣袖,一本正经地低着他们那戴着假发的头……小太子的太傅和侍卫官在门口踱来踱去,等待着太医的诊断结果。御膳房里的小厨师从他们身边经过时连个招呼也不打。侍卫官不停地诅咒,像个不开化的异教徒;太傅则在背诵贺拉斯的诗句……这时,从御膳房那边传来一声长长的悲伤的嘶鸣,是小太子的栗色骏马被马夫遗忘了,正在空空如也的料槽前哀鸣。
那么,国王呢!国王陛下在哪儿呢?国王将自己孤零零地关在宫殿尽里头的一间房里……陛下不喜欢别人看见他落泪;而王后呢,则是另一种情感……她坐在小太子的床头,美丽的脸颊上沾满了泪水,在众目睽睽下,高声地抽噎着,在这方面,她和一个平民纺织女无甚两样。
小太子躺在镶着花边的床上,脸色比他身下的褥垫还要白,他双目紧闭,安详地休息着。大家认为他睡着了,不,小太子并未睡着……他朝母亲转过身,见她在落泪,便对她说:
“母后,您为什么哭呢?难道您真的以为我快要死了吗?”
王后想回答,但她抽噎得说不出话来。
“别哭了,母后,您忘了我是太子,而太子是不会这样死去的……”
王后抽噎得更厉害了,小太子真的开始害怕了。
“好啦,”他说,“我不想让死神把我拽走,我会阻止它到这儿来……马上派四十名身强力壮的德国步兵来,守在我的床四周!……再调一百门大炮来,架在我窗下,昼夜护卫着,把引线也点燃!死神要是胆敢靠近我们,那它决没有好下场!……”
为了满足小太子的愿望,王后打了个手势。顷刻间,就听见大炮在庭院内隆隆地滚动着,四十名身材高大的德国步兵,手持长矛环立在太子卧室的四周,这些老雇佣兵各个蓄着灰胡子。小太子看见他们高兴得拍起手来,他认出其中的一个,唤着那人的名字:
“洛兰!洛兰!”
雇佣兵朝床前跨了一步。
“我很爱你,我的老洛兰……让我看看你的大刀……如果死神要来抓我,就应该把它杀死,对吧?”
洛兰答道:
“是的,殿下。”
两颗大大的泪珠从他那黝黑的脸上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