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裁缝太太搬走之前,我老板住所下面就住了一位黑眼睛的年轻夫人,带着她的小姑娘和母亲。她母亲是一位白头发的老太太,整天叼着一支琥珀烟嘴抽烟。夫人的模样儿很漂亮,爱发号施令,很骄傲。她说话的声音低沉、悦耳,看所有的人时都昂着头,稍稍眯着眼睛,好像人家离她很远,看不清楚似的。有一个黑皮肤的士兵丘菲亚耶夫每天都牵着那匹细腿的红毛马到她门口来,夫人穿着很长的银灰色的天鹅绒的连衣裙,戴一双喇叭形的白手套,穿一双黄色皮靴来到门口,一手提着裙子并拿一根柄上镶有紫色宝石的马鞭,另一只小手则亲切地抚摸着那匹龇着牙齿的马脸。马用火红的眼睛望着她,全身都在抖动,用蹄子轻轻地击打着被踩实了的土地。

“罗贝尔,罗——贝尔。”她小声地说,并用力地拍打着马儿弯曲得很好看的脖子。

然后她一只脚踩在丘菲亚耶夫的膝头上,灵巧地跳上马鞍,马便得意扬扬地跳舞似的在堤岸上跑起来。她坐在马鞍上轻松自由,就好像长在马鞍上了。

她真的很漂亮,那是一种罕见的美,这种美任何时候都会给人一种全新的从未有过的感觉,让人充满陶醉的快乐。望着她,我就在想:狄安娜·普瓦提埃141、玛尔戈王后142、拉·瓦尔埃尔143少女以及其他历史小说里的美女、女主人公,大概就是跟她一样美丽。

在她的周围总是围着一群驻扎在城里的师部的军官,每天晚上都在她家里弹钢琴、拉提琴、弹吉他、跳舞和唱歌。在她身边转得最勤的是那位短腿少将奥列索夫。他是一个矮胖子,红脸膛,灰头发,满身油污,很像轮船上的司机,他吉他弹得很好。他对这位夫人顺从得像一个忠实的奴仆。

夫人的五岁的小女孩长得胖胖的,卷头发,像妈妈一样,幸福而又漂亮。她那双很大的蓝眼睛总是用一种期待的目光严肃而又平静地张望着。在她身上有一种非孩提时的那种沉思。

小女孩的外婆从早到晚都跟着愁眉苦脸、沉默不语的丘菲亚耶夫和胖胖的斜视眼的女仆一起忙于家务。由于没有保姆,小女孩几乎没有人照看,整天就在大门口或对面的木头堆里玩耍。我常常晚上出来跟小女孩玩。

我很喜欢这小女孩,她也很快就跟我混熟了。我给她讲故事时,她就靠在我手臂上睡着了。每当她睡着后,我便抱她到她家里的床上去睡。不久便形成了这样的习惯:每次睡觉前一定要我去向她告别。我去了,她就正经地伸出胖胖的小手说:

“明天见!外婆,该说什么话呀?”

“上帝保佑你。”外婆一边说,一边从嘴里和鼻子里吐出一团蓝灰色的烟来。

“上帝保佑你到明天,我要睡觉了。”小女孩重复说完之后就钻进缀有花边的被子里去了。

外婆提醒她说:

“不是到明天,而是永远!”

“难道明天不是永远有的吗?”

她喜欢“明天”这个词儿,把一切她喜欢的东西都搬到未来中去,把摘来的花,把折来的树枝都插在土里,说:

“明天,这里就是花园了……”

“明天什么时候,我也买一匹马,并像妈妈那样,骑在马上……”

她很聪明,但不很快活,常常在玩得正欢的时候,忽然沉思起来,出人意料地问道:

“为什么神父的头发像女人的一样?”

当荨麻扎痛她时,她就用指头指着荨麻说:

“当心,我去祈祷上帝,上帝会惩罚你的,上帝可以惩罚所有的人,连妈妈也能惩罚……”

有时候,一种淡淡的严肃的哀愁向她袭来,这时她就会紧紧地靠着我,用其蓝色的充满期待的眼睛注视着天空,说:

“外婆常常生气,妈妈却从不,她总是笑。大家都喜欢她,所以老是很忙,老有客人来;客人们都看着她,因为她漂亮。她是可爱的妈妈。奥列索夫也这么说:可爱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