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奈松,叛逆时代

记忆中,我自己的年轻时代是各种色彩。到处都有绿色。白光散射成虹彩。还有深深的,致命的血红。这几种特别颜色留在我的记忆里,而另外还有很多,都已经变得浅薄,暗淡,几近消失。这都是有原因的。

奈松坐在一间办公室里,在支点南极分院,突然之间,她对母亲的理解达到前所未有的程度。

沙法和乌伯坐在她两边。三人都手捧安全茶,这是学院的人给的。尼达在寻月居,因为必须要留人看管那儿的孩子们,也因为她最不容易学会普通人的行为方式。乌伯太安静,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一直都是沙法一个人在说话。他们被请进来,跟三个自称“元老”的人谈,鬼知道这头衔是什么意思。这些元老全都穿着全黑的制服,纽扣严整的外衣,加上有褶边的宽松裤——啊,原来这就是帝国原基人被称为黑衫客的原因。整体来说,他们给人一种手握重权,却心怀恐惧的感觉。

其中一个明显是南极本地人,红发正在变作灰白,皮肤那么白,令下面的绿色血管清晰可见。她长着马一样的大铲齿,嘴唇倒很好看,一张嘴说话,奈松就忍不住盯着她的嘴巴和牙齿。她的名字叫赛本汀(意思是毒蛇姬),看上去一点儿都不适合她。

“当然,我们现在没有新的料石生加入。”赛本汀说。出于某种原因,她一面说,一面看着奈松,摊开两只手。手指微微颤抖。从会面开始就这样。“这种困难,我们并没有完全预料到。即便没有别的,它也意味着我们有料石生宿舍空置不用,在这个安全居所非常宝贵的时期。正因为如此,我们才向附近的社群提出,收留他们无父母的孩子们,那些年龄太小,还没能赢得社群接纳的人。很正常,对吧?我们还接收了少数难民,因此别无选择,只能跟本地人展开贸易谈判,获取物资供给之类。尤迈尼斯方面已经不再有补给品送达……”她的表情有些凄怆。“这个。一切都很正常,不是吗?”

她在诉苦。面带优雅的微笑,礼节上无可挑剔,还有另外那两人貌似睿智地点头赞同,但还是在诉苦。奈松不是很确定自己为什么如此厌烦这些人。这跟诉苦行为有点儿关系,还有他们的虚伪:他们显然对守护者的到来感到不快,显然是又怕又气,却装出礼数周到的样子。这让她想起妈妈,她在父亲或其他人在场时装出慈爱的样子,私下里却冷酷又残暴。想到支点南极分院住满了无数个妈妈的变体,让奈松牙痒,手痒,隐知盘也痒。

她从乌伯脸上冷漠的平和,还有沙法微笑中勉强维持的友好看出,守护者们也不喜欢这一套。“的确可以理解。”沙法说。他两手转动那杯安全茶。那云雾一样的冲泡剂保持着正常的白色,但他一口都没喝过。“我想,当地社群应该心存感激,因为你们帮忙容纳和喂养了他们的多余人口。而且正常的安排,就是你们会安排这些人工作。守卫你们的城墙,管理你们的农田——”他停顿,笑容更明显一些。“花园,我是说。”

赛本汀报以微笑,她的同伴不舒服地挪动身体。这是奈松不懂的事。在南极这里,第五季还没有完全降临,所以在现在看来,一个社群开始种植绿地,并派壮工巡视城墙,做出最坏打算,并不是那么明智。南极分院已经在做这类事情,在某种意义上是坏事。这座分院还在运行,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事。奈松已经不再喝元老们给她的那杯安全茶,尽管她以前只喝过几次,有点儿喜欢被当作成年人对待的感觉——但沙法没有喝,这让她产生了警觉,认为局面并不是那样安全。

元老中间,有个南中纬地区的女人,样子几乎可以看作奈松的亲戚:高,深浅适中的棕色皮肤,卷曲浓密的头发,腰很粗,宽骻骨,大腿也粗壮。他们介绍过这人,但奈松想不起她的名字了。她的原基力,感觉起来是三人中间最具锋芒的,尽管她最年轻;她细长的手指上有六枚戒指。而且,她也是第一个停止微笑,两手交叠,仰起下巴的人,只仰起一点点。这又是一个让奈松想起妈妈的细节。妈妈常常就是这副姿态,让人感觉温和又自尊,内心却固执得像钻石。现在,那份固执开始显现出来,那女人说道:“我看出,你们并不满意啊,守护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