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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关于费恩的记忆。
在第一段记忆里,我和费恩只有三岁。妈妈正坐在图书馆里大大的双人沙发上,这样我和费恩就可以挤在妈妈身边,一人一边。外面正在下雨,已经连着下好几天雨了。我已经厌倦了一直待在房子里不出去,厌倦了低声说话。费恩喜欢听妈妈讲故事。此刻她正昏昏欲睡,非常安静,使劲往妈妈身上靠,手里抓着妈妈灯芯绒长裤腰带上的圆环,躺在妈妈的大腿上打着盹儿。而我在沙发上不断变换姿势,可还是找不到一个舒服的姿势,于是我绕过妈妈的腿去踢费恩的脚,试图激怒她,让她做点会受到惩罚的事。妈妈轻声制止让我安静。
妈妈读的书是《欢乐满人间》,正在看的那一章是讲一个老奶奶砍下了自己的手指,将它变成给小孩子吮吸的糖棍。听到这个之后我觉得恶心,可费恩一听到“糖”便在睡梦中舔了舔嘴巴。我无法理解费恩竟然不明白手指的含义。我也无法理解费恩竟然没有跟上故事情节。
我经常打断妈妈,因为我想明白所有的情节。什么是侦察者?什么是风湿病?我会患风湿病吗?什么是带松紧的靴子?我可以要一双这样的靴子吗?玛丽·波品斯拿走他们的星星时,米歇尔和简生气吗?要是天上没有星星了会怎样?天上可能没有星星吗?“老天,”妈妈最后终于说话了,“你就不能让我把这个该死的故事读完?”妈妈竟然用了“老天”和“该死的”两个词,她平常很少用这两个词,所以我必须牺牲玛丽。我跟妈妈说,玛丽想知道。妈妈说:“玛丽快把我折磨疯了,玛丽要是像费恩一样安静美好就好了。”
我牺牲了玛丽,而费恩却牺牲了我。她也不知道什么是风湿病,但是因为我问了这个问题,她知道了哮喘是什么,而且她还因为不说话而得到了表扬,可她本来就不会说话。我觉得费恩无缘无故就得到了表扬,可我从来没有被无缘无故表扬过。很显然,妈妈最爱费恩。我能看到费恩的半张脸。她快睡着了,一个眼皮不停地颤抖,一只耳朵像罂粟花一样盛开在她黑色的毛发里,一个大脚趾塞进嘴巴里,我能听到她吸脚趾的声音。她从她的一条腿下,从妈妈的怀抱里满眼困意地看着我。噢,她把穿尿布的宝宝这个角色演得惟妙惟肖。
记忆之二:一个研究生免费从当地无线电台拿回了一盘金曲汇编磁带,放到了卡带机里。我们所有人都一起跳舞,所有的女士——妈妈和唐娜外婆,费恩和我,研究生们,艾米、卡洛琳和考特尼。我们在各种经典曲目中狂欢,《水花飞溅我正在洗澡》《天堂公园》《爱情魔药9号》。
不清楚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我开始亲吻目之所见。
费恩使劲跺着脚,一会儿跳到椅子背上一会儿又跳到地上。她让艾米提起她来荡人工秋千,她在空中的时候一直哈哈大笑。我旋转,跳跃,抛开一切,跟着音乐舞动。“康加舞跳起来。”妈妈号召。她带领我们穿梭到楼下,费恩和我跟在她后面跳舞,跳舞,跳舞。
记忆之三:那天阳光明媚,刚刚下完一场雪。洛厄尔正朝窗户扔雪球。雪球撞到玻璃的时候轻轻散开滑落了,给窗户留下一道道闪亮的痕迹。我和费恩都激动得坐不住了,在厨房里转圈,追逐、旋转着我们的围巾。我们很想赶紧冲出去,但我们不会穿衣服。费恩急躁地来来回回转圈,一边跺脚一边咆哮。她做了一个后空翻,紧接着又做了一个,之后我们两个就手拉手像旋转木马一样旋转,然后我就头晕了,感觉我正坐在她的头上往下看。
我正在问妈妈雪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只有冬天才下雪,澳大利亚夏天下雪,是不是就意味着澳大利亚的所有东西跟我们所在的世界都是相反的?澳大利亚白天是黑的,夜晚是亮的吗?圣诞老人只给坏孩子送礼物吗?妈妈并不回答我的问题,反倒很急躁,因为费恩死活都不穿连指手套和靴子。要是你往费恩脚上穿上东西,她就会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