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窃贼与囚徒困境
跟战脑互射之前,我照例想先聊两句。
“哪儿的监狱都一个样儿,你说呢?”
其实我连它听不听得到声音都不清楚。它没有可见的听觉器官,只有眼睛,人眼,总共好几百只。眼柄从身体各处向外生长,眼睛长在眼柄尽头,活像热带水果。我俩的牢房之间是一条闪亮的界线,它飘浮在线的另一侧,偌大的银色柯尔特手枪握在小树枝一样的机械手里。可这副怪模样我却笑不出来,因为我已经被它射杀了一万四千回。
“监狱活像过去地球上的机场。谁也不乐意来,也没人当真住在这儿。我们都只是过客。”
今天,监狱的墙是玻璃。头顶上方老远挂了一轮太阳,跟真货差不太多,但又有点儿不大对劲,似乎更黯淡了些。在我周围,数百万间牢房延伸至无穷远处,一色的玻璃墙壁、玻璃地板。光线渗过透明的表面,在地板上造出彩虹的颜色。除了这些颜色,我的牢房光溜溜的,我自己也一样,新生儿似的不着寸缕,只有手里握着枪。有时候,如果你赢了,它们会允许你做一点儿小小的改动。战脑最近成绩斐然。它牢房里飘着零重力的花,红色、紫色、绿色的球茎从水泡里长出来,活像卡通版的它自己。自恋的混蛋!
“如果牢房带厕所,门肯定朝里开。永远一成不变。”
好吧,我真的快找不出词儿了。
战脑缓缓举起武器,眼柄上仿佛荡开了波纹。它要是有张脸该多好,那么一大片湿乎乎的眼球盯着你,真叫人心慌。别管那个了,这次一定能成功。我稍微把枪抬高,肢体语言和手腕的动作都在向对方诉说我的意图,我的每块肌肉都在高喊“合作”两个字。来吧,相信我。不骗你,这回咱们做朋友——
火光闪过——它黑洞洞的枪口眨了眨眼。我扣扳机的手指跟着一抽。两声霹雳似的枪响之后,我脑袋里多了粒子弹。
滚烫的金属钻进颅骨,再从后脑勺蹿出去——这种感觉你永远不可能完全习惯。模拟的细节详尽逼真,让人叹为观止:热流穿透前额,温热的血水和脑浆喷洒在肩膀和后背上,接着是突如其来的寒意以及最后的黑暗。一切陷入停顿。“困境监狱”的牢头阿尔肯就是要你好好感受。这是为了教育你。
监狱的一切都是为了教育。还有博弈理论:关于理性决策的数学。阿尔肯族是长生不死的精神体,自然有大把工夫可以花在这类破事儿上。而内太阳系的统治者、上载意识的集合体索伯诺斯特,偏偏指定它们来管理监狱。
这个游戏的原型一直是经济学家和数学家的宠儿。同样的游戏我们玩了一次又一次,形式时有不同。有时它们让我们玩比试胆量:驾车相对行驶,飞驰在没有尽头的高速路上,决定要不要在最后一刻避让。有时我们是困在战壕里的战士,隔着无人区遥遥相望。有时它们回归传统,把我们变成囚犯——老式的囚犯,被神色严厉的家伙拷问;我们必须在背叛同伴和遵守缄默法则之间做出选择。今天的趣味是枪。我对明天毫无期待。
我像皮筋回弹一样“啪”的活转来。我眨巴眨巴眼睛,感到脑子里有一处不连贯的地方,一点粗糙的边缘。每次还魂,阿尔肯都会稍微改变你的神经构造。按它们的理论,达尔文的磨刀石终究会让所有囚犯改过自新,变成合作者。
如果对方开枪,我没开枪,我就完蛋了。如果我们都开枪,双方都会有点痛。如果我们合作,双方都能中大奖。只不过总有些东西会诱惑你扣动扳机。但阿尔肯认定了一件事:只要我们不断相遇,合作行为终会出现。
再来几百万回合,我准能变成童子军。
才怪。
上一场对决之后,我的分数实在要命。我和战脑都背叛了。这一轮还剩两场。不够啊,见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