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鸡血石

这湖光水色,皑皑大雪里,豆蔻少女如随风摇曳的杨柳,可这杨柳里,还掺了松的骨、雪的芯,连着眉心那枚梅花钿,都熠熠生辉,耀得一众纨绔子弟全都瞪直了眼。

“尔敢?!”

郑菀声色俱厉,“莫说我父如今尚未革职,便是革了职,拉你一个梁国公府下水还是办得到的。”

“哎哟,我怕,我怕死了都!”

晋国公次子三碗黄汤下肚,早已忘了爷娘是谁,捧着肚腹哈哈大笑,转头问旁边人,“弟兄们,你们怕不怕?”

“老子怕他个鸟!”

能跟梁国公次子顽在一块的,个个都是胆大包天、纵色轻狂之辈:“俗话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等尝过这般的人间绝色,便是立时死了也不冤。”

“法不责众,我可不信圣主会为了区区一个厌弃之臣将我等全都下狱,一同上!一同上!”

晋国公次子大笑着扑将过来,伸手一捞,便捞到了一截细软轻薄的羽麾,他抬手就撕了下来,放鼻尖一闻:

“温比玉,香如兰,妙极,妙极!”

纨绔们亢奋地合围扑来。

郑菀被困如笼中之鸟,仓惶抬头,只见树梢空茫,无风无浪,入眼是这遮天蔽日的大雪,哪里还有人。

空空如也。

可郑菀不信。

她来这,本就是一场豪赌,如何能容许自己在此时退缩?

郑菀往湖中一跃——

“呼——”

不知打哪儿来的一阵风,卷着这翠碧罗裙、雪色大麾回了岸边。

郑菀踉踉跄跄地扶树站定,便见狂风忽起,卷着满地的枝枝蔓蔓,狠厉地抽打在方才还不可一世、猖狂无状的纨绔们身上。

他们被撵得抱头鼠窜、屁滚尿流:

“鬼啊,有鬼!”

不一会儿,这幽僻所在,又只剩了她一人。

风静,云止。

郑菀却微微笑了起来。

她笑,手却还在颤,勉力系好羽麾,乌鸦鸦的长发流水一般散在脑后,混乱之中,簪发的鸡血石玳瑁簪已然掉了。

郑菀以指代梳,将抚顺的长发以帕子束好,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得体些。

在这过程中,因风而起的烦乱也一并抚平了。

她使计将这帮纨绔灌醉,引来此处,煞费苦心地安排了这一出英雄救美。如今美人是被救了,可救人的英雄根本没露面,这场戏,该如何接下去?

既串戏的主角不应角,那她这点卯的,就得把戏接着撑下去了。

“高人既不愿相见,菀娘便在此谢过了。”

郑菀面朝湖泊,盈盈拜了下去,一尺一两金的天青碧云锦就这般散落在了地上,盛开出了一朵花儿。

崔望神识落在这纤纤弱质身上,半晌,又挪了开来。

湖静风轻,唯有这簌簌扬扬的大雪,不一会,便雪落满头。

郑菀一拜,二拜,再三拜,起身时,踉跄了下,扶住身旁的歪脖子树,才站稳。

崔望只觉身下一阵晃动,垂目看去,却正对上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极纯然的眼睛,睫如鸦羽、黑白分明,让人忍不住想起苍海的溟珠,蓼原的白昼,忆起洞府门前那一弯泓亮的清泉。

澄澈如水,烂漫似星。

在那一瞬间,崔望几乎以为她看到了自己,不过不一会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郑氏女儿虽美貌些,也不过是个肉体凡胎,尘气缠身,如何能看透他这障眼法。

既如此,他也懒得理。

正欲再施个隔音罩,却听那树下女郎脆生生的问话:“高人,你与那国师大人,孰强孰弱?”

不待高人回答,她又接着道:

“依我看,必是高人强些。我雇你去与那国师大人打一架如何?”

崔望嘴角勾了勾,倒是天真狂妄,如从前一般无二。

郑抚着歪脖子树粗皮褐黄的树身,自言自语道:“高人义薄云天,自看不惯国师大人这般以大欺小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