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山东激变(下)
山东南部,大运河畔,济宁城
虽然今年和去年的北方各省,一直都年景不好,天灾、兵乱、匪乱、饥民、东虏入寇……四面传来的都是各式各样的坏消息,但傍着大运河这条流淌着财富的黄金水道,济宁百姓的日子总算还勉强过得去。当别处因为苛捐杂税、缙绅盘剥和各种天灾闹得民不聊生之时,济宁却因为漕运而一直繁荣发达,并且城内有不少官军驻守,能召集起足够的民壮团练,即便偶尔有大股流民经过,也都只敢避开济宁往别处走。
然而,在如今的这个时候,济宁城终究还是陷入了战争的阴霾之中。哪怕是高耸的城墙,宽阔的护城河,城头上各式各样的守备器械,以及还算精悍的民壮兵丁,也无法让济宁城中的缙绅感到足够的安心。
因为,这一次被闻香教煽动起来围攻济宁的流民贼兵,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从城头上朝外面望去,只见黑压压的到处都是人,甚至望不到边际。由于中原各地久旱无雨,农田龟裂,道路扬尘。这么多人一起行动起来,卷起的尘埃都已经宛如沙尘暴一般。其中的绝大多数人,自然都是蓬头垢面、破衣烂衫,拿着木棍石块、目光呆滞的逃荒饥民,但也有不少身材健壮、手持兵器、行动颇有章法的壮汉。甚至还有少量鲜衣怒马的骑手,在这支空前庞大的流民军之中穿梭出没。此外,更有不少工匠、壮丁,利用沿途扒墙拆屋,卸下房梁、柱子获取的木材,在就地捆扎、制造各种攻城器械。
不过,跟一般的流民叛贼不同,在此时围攻济宁的流寇之中,夹杂着颇多披红挂彩的艺人,拿着各种敲锣打鼓的响器板子,还有旗幡彩带和香烛供桌,甚至准备了专门的大车拉着神像,整日地组织祭拜和讲经,同时还散发给信众一些掺了盐的糠菜饼子……虽是粗粮,但已是流亡饥民眼中的珍馐美味。
——这是闻香教自从天启二年徐鸿儒起事兵败之后,时隔十年的又一次大规模起事。
闻香教,乃是明朝后期出现的白莲教分支,(中国这边都称为某某教,给人的感觉好像是互不统属,其实闻香教跟白莲教的关系,大概就跟新教和天主教的关系差不多,拜的都是差不多同样的几尊神),最初在万历年间由王森创立,王森死后,其子王好贤和王森的徒弟徐鸿儒等继续传教。历二十年的地下发展,闻香教在山东、陕西、河南、河北、四川各地,信徒数量一度竟至二百万之众。
看到教门已经有了这般庞大的势力,教主徐鸿儒便在天启二年起兵造反,叛军一度声势浩大,四方云集,聚众数万,攻重镇,断漕运,所向披靡,一时震动天下。但随即在接下来的战斗之中节节失利,充分暴露了这帮人身为乌合之众的本色,常常有数万教众被数百官军冲垮的扑街场面出现。最终,徐鸿儒兵败身亡,王好贤南逃扬州被杀,闻香教因此遭受重创,内部也爆发了分裂,一度被迫偃旗息鼓。
在天启二年的徐鸿儒叛乱败亡之后,闻香教一直是大明朝廷重点打击的心腹大患,但是扎根于本土的闻香教生命力很顽强,尽管朝廷严厉镇压,但闻香教从来没有停止过活动,只不过行事低调了许多。
到了崇祯年间,天下兵灾祸乱愈发酷烈,朝廷已经无力再打压闻香教,于是闻香教这一造反专业户又再次死灰复燃。尤其是在崇祯三年、崇祯四年、崇祯五年,从山东到河南再到山西、陕西,整个中原连续三年大旱,是所谓:“既无收,麦又难种。野无青草,十室九空。于是有斗米值银五钱者,有工作一日不得升米者,有采草根树叶充饥者,有夫弃其妻、母弃其子者,有卖一子女不足数餐者,有自缢空林、甘填沟渠者,有饿死路侧者,有鹑衣菜色而行乞者,有枕比而毙者,有泥门担簦而逃者,有骨肉相残食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