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凉水
这一年六七月间的某日黄昏,卞壸前来汇报郡中事务,裴该留他吃饭。正好前些日子,祖逖有书信传来,炫耀说他刚打了一场大胜仗,于是二人就此自然而然地便又谈起了驱逐胡虏,恢复中原之事。
祖逖在兖、豫之间的战事进行得非常顺利,主要原因是他比原本历史上提前了数年西征,这会儿石勒在河北才刚立住脚跟,还不能派兵进入河南地区,而胡汉的精锐则大多在刘曜麾下,图谋复收长安,能够派过来拦挡祖逖的,相对而言都是些小角色而已。
经过一年多的奋战,祖逖以谯县为中心,向南一直打到淮河北岸,向北攻占襄邑,雍丘,西则进入颍川境内。他打算先拿下颍川、襄城二郡,便即挥师绕过嵩高山,直取洛阳。
此时刘聪正派前军大将军呼延晏和特进綦毋达,率军三万,围攻据守河阴的荀组,听闻祖逖有北进之意,即命二将南下征剿。祖逖率本部兵马四千人,及各坞堡武装近万人,逆之于新汲之辰亭,鏖战经日,阵斩綦毋达,呼延晏大败而走。只可惜因为粮草不继,加上坞堡武装都不愿远离故土,没能进一步扩大战果。
卞壸对于前景是非常看好的,觉得有徐州作为后盾,祖逖当能顺利收复洛阳,还能给长安小朝廷减轻相当大的压力。到时候刘曜肯定被迫掉过头来与祖逖相争,倘若索綝等人挥师而东,与之策应,两相夹击,则刘曜必败无疑。刘曜所部不下十万,是胡汉方面最精锐的一支野战集团,一旦将之摧破,那么攻取平阳,彻底平定乱世,也就可以提上议事日程了。
但是裴该却摇摇头:“卞君,我料祖君入洛,与刘曜相争,则索綝必不肯东……”
卞壸问道:“得无前日令弟(指裴通)所言,索巨秀虽执国政,却不能使上下一心,关西多叛,故此担心他无暇东进么?”
裴该摇摇头:“但恐非不能也,实不肯为也。”
突然间转换话题:“卞君,倘若君是刘聪,将会如何部署?”
卞壸眉头微皱:“使君此言何意啊?我非刘聪,亦不熟战事,实不知当如何部署,才能有反败为胜之机。”
裴该一摆手,说且不论此后的中原大战,孰强孰弱,先说说刘聪自僭位以来,他都做了些什么——“我若为刘聪,便依山阻水,以御官军,或命石勒将别部骚扰河南,自身则全力以向晋阳,收取并州……”
咱们退回两三年去,研讨一下当时的形势。当时东海王司马越才刚掌控国政,但是各地军阀大多不服,比方说曾经与他约为兄弟的苟晞。苟晞原领兖州,河南尹潘韬劝司马越,说:“兖州乃中原要冲,昔魏武帝以之辅相汉室,遂成霸业。苟道将素有大志,并非纯臣,若令其久处兖州,必为心腹之患。不如迁之于青州,厚其名号,则道将必悦,公自牧兖州,经纬诸夏,籓卫本朝,乃可不致于乱……”
司马越听信了潘韬所言,谁想倒成为祸乱的源泉:苟晞占着兖州不肯走,还上书请求斩杀潘韬和趁机诬陷自己的尚书刘望——两人就此决裂。司马越因此而裹胁百官,亲率重兵出屯于项,名为征讨石勒,实则剑指苟晞。
裴该说了:“东海大王薨逝,十万之众落于王夷甫之手,不北归以护都邑,反东走于海,石勒遂破之于苦县之宁平城……”谈起这段往事,作为亲历者的他也不禁有些黯然神伤——“中军一时俱灭,外军皆不相援,洛阳遂破……”略略振奋了一下精神,继续说道:“此乃偶然之事,刘聪在平阳,即便求神问卜,也是预料不到的。”
卞壸按着酒杯,不错眼神地望着裴该,却不插话——因为到目前为止,他还不清楚裴该提起这段往事来,究竟想说些什么。
好在裴该接下去就说到正题了:“然而中军南下,外军逡巡不进,刘聪自然知道,则我朝对彼等尚无威胁。若我是刘聪,便全力以攻晋阳,击破刘越石,西、南据河,东扼太行,北和鲜卑,可成深固不摇之势。刘聪见不及此,于东海大王出屯前,便屡次遣刘粲、刘曜等围攻洛阳,所为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