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定国公府一家三口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一溜儿侍卫,手里大箱、小匣的抱着不少赏赐,最后两个竟然还抬着一张描金雕漆嵌螺钿矮脚方桌,风格另类,十分引人注目。

一直到出了院门,晏骄脑海中还不断回荡着圣人丢出来的唯一一句话:

“容后再议。”

她忍不住停住脚步,又扭回头去,朝那些重重叠叠的屋檐深深地望了一眼。

中午阳光正好,落在屋顶一溜儿绿色琉璃脊兽上金灿灿的,可依旧照不透那些用力凹陷进去的角落。飞檐下面的赤色斗拱表层施以描金彩绘,层层交叠相接的地方色彩格外深邃,红的好似干透的血。

圣人没有立刻同意,但是也没有明确反对,说明这事有点谱,已经是个不错的结果了。

她有此请求并非一时心血来潮。

之前她休产假,刑部骤然缺失一名独当一面的大仵作后顿觉施展不开,便又请了已经闲赋在家的张仵作回来暂替。也因为这个缘故,晏骄和张仵作公私方面的交流都非常多。

大约是去年年底的时候,她请了对方来家里吃火锅。

美酒佳肴惹人醉,席间酒过三巡,微醺的张仵作对着外面纷扬的雪花感慨万千,无意中流露出“一代不如一代”的苦恼。

这两个人都知道问题的根源在哪里:

缺乏实践!

享受了现代社会充分实践果实的晏骄自不必说,阿苗年纪虽轻,可因为直接取消了师父带徒弟中“熬”的那几年,被晏骄走到哪儿带到哪儿,理论实践两步走,技术突飞猛进,如今丝毫不逊色于那些入行多年的前辈;

张仵作改行那些年正逢战乱,又遇灾荒,可谓遍地尸骸资源丰富,这也在无形中催生了包括他在内的一批优秀仵作。

可如今天下太平,不怕说句讨打的话:一年才死多少人?其中多少是条件允许解剖的?好多同行很可能连续几年都摸不到练手的机会。

现任法医却一连几年不做解剖,就好比大厨上千个日夜不进厨房,捕快一年到头不去衙门报道一样可笑,这种在现代社会只会被当做笑话的事却实实在在的发生着,何其荒谬。

有果必有因:现代社会人口众多,且科技发达,每年几具捐赠遗体好好保存也就够用了。然而现在?

实在不能怪晏骄把主意打到死囚身上……

可惜尸体研究这种事情在现在还属于禁忌,贸然在朝堂之上提出必定会遭到不小的阻力,所以她才选择先私下里跟圣人通个气儿,瞧瞧他的反应。

相处四五年了,庞牧自然明白媳妇儿的心思,不由得出言安慰道:“好事多磨,急不来。”

“急不来。”平安也有样学样的跟着道。

晏骄一下子就给他逗笑了,捏了捏他的小下巴,“好,娘不急,听平安的,慢慢来。”

小家伙就咯咯的笑了起来,几颗白生生的乳牙在阳光下看上去有点滑稽。

晏骄无意中一瞥,隐约瞧见上牙龈后面隐约有点白点,心头一动,凑近了仔细瞧了瞧,欣喜道:“是不是又要出了?”

庞牧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笑道:“正是呢,前儿给冯大夫瞧了,说是倒数第二颗大牙,难免有些痒痛。这小子这几天脾气大得很,索性我就带着出来转转,有新鲜事儿引逗着,好歹强些。”

晏骄细细的听他说着,抬手摸了摸宝贝儿子柔软的头发,又问:“平安,难受吗?”

被外面的花花草草吸引了注意力的小郡王还真就忘了嘴里这点事儿,母亲一问就愣了,茫然的小脸儿看上去有些呆。

晏骄噗嗤笑出声,伸手挠他的痒痒,“傻小子!”

平安本能的缩了缩脖子,又将两条小胳膊乱挥,不一会儿就兴奋的满脸通红。

春日御花园里景色宜人,微风时不时拂过廊下悬挂的精致铜铃,发出阵阵脆响,令人心旷神怡。一行人便从这里边走边看,打算多绕半个圈儿再出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