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文三儿是个不大记日子的人,可今天的日子他是记住了,民国二十六年七月七日。因为这一天国家出了大事,“聚宝阁”也出了大事。

早上起来文三儿已经把昨晚发生的事忘得差不多了,在院子里打水洗脸时碰见了张寡妇,这娘们儿用大有深意的眼神儿看了他一眼,文三儿还有些纳闷呢。

早饭后陈掌柜把这个月的工钱发给了文三儿,他仔细收好了钱,觉得腰杆儿比平时硬了许多,心里盘算着今晚是不是该去寿长街耍一耍了。

文三儿把陈掌柜送到琉璃厂,陈掌柜下车时还嘱咐了几句:“今天我不用车,你可以去拉些散客,别忘了晚上来接我就行。”

文三儿拉着车出了琉璃厂,向北来到和平门城楼下。和平门早先没有城门,民国十四年段祺瑞政府在正阳门与宣武门之间新开了一个城门,以通南北新华街,名曰和平门。

文三儿见城墙根儿下黑鸦鸦地围着一大群人,他一向有看热闹的嗜好,只要街上有人扎堆儿,他一定要凑上去看看,遇到黑道儿械斗或夫妻打架还要大声叫好,情绪比当事者还要亢奋。

文三儿发现今天的气氛有点儿不对,几个学生打扮的男女青年正站在一块大石头上,其中一个梳齐耳短发,穿白上衣黑裙子的圆脸大眼睛的姑娘正声泪俱下地喊着:“北平的父老兄弟们,同胞们,今天凌晨两点,日本军队向驻守在宛平城的我29军发动了进攻,我29军将士奋起抵抗,兄弟们,同胞们,敌人已经打到了我们的家门口,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北平危机,华北危机,中华民族已经到了最后的关头,一切不愿做亡国奴的人们要行动起来,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兄弟们,同胞们,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支援我29军将士,打退日本侵略者的进攻。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保卫北平!保卫华北……”

女学生慷慨激昂的讲演像是点燃了火药桶,围观的人们群情激愤,跟着学生们一遍一遍地高呼抗日口号,纷纷向募捐箱里扔钱。

文三儿也激动起来,此时的情景谁要是不受感染,那他就不是个中国人。文三儿不知道日本国在何方,他只知道卢沟桥的宛平城是中国的地方,既然是中国的地方,那你小日本干吗来了,我们请你了吗?他早就看那些日本人不顺眼,一般来说,文三儿的个子不算高,可要和那些小日本比,文三儿觉得自己还是有些本钱的,瞧他们小日本那个操性,小短腿儿还带罗圈儿,他不招咱都看他不顺眼,现在竟敢和咱中国叫板,这不是他妈的欠揍吗?

文三儿马上被一种情绪所支配,顿时脸涨得通红,两只小眼睛炯炯放光,浑身的皮肤不时地掠过一阵阵的颤栗。他脑袋一热便掏出陈掌柜给的两块钱,迟疑了片刻又收起一块钱,然后义无反顾地将手中的一块钱扔进募捐箱。文三儿的爱国举动引来人们热烈的掌声,那个讲演的女学生走过来热情地握住文三儿的手说:“这位大哥,谢谢你,我代表北平的爱国同胞们向你表示感谢,请你向在场的同胞们讲几句话……”

人们热烈地鼓掌。

文三儿有点儿傻了,长这么大他还没这样让人家抬举过,笨嘴拙舌的说什么?他红着脸推辞道:“别……别价,咱是粗人,嘴笨……”

“没关系,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民族危亡之际,我们连流血牺牲都不怕,还怕讲话?”女学生握着他的手鼓励道。

一股豪情从文三儿的心底油然而生:“讲就讲……”文三儿一个箭步蹿上了大石头。

“北平的老少爷们儿,我文三儿是个粗人,一个臭拉车的,文绉绉的话咱不会讲,咱就会说一句……说什么呢?对啦,就这一句……我操他小日本的十八辈祖宗。老少爷们儿,你们想想,他小日本凭什么到咱中国来,咱招他惹他啦?还想灭了咱中国,这叫蚂蚁打呵欠——口气不小;裤裆里拉胡琴——扯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