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9章 是非成败转头空,天下尽是乱离人(七)
孟知祥也不得不承认,在从玄武县败退的时候,他的心情是惶恐的,尤其是在深陷龙门山中,被虎狼般的王师追杀时,那种惶恐中甚至透着一股令人颤抖的寒意。
汉州雒县没能给孟知祥提供喘息的机会,李从璟用兵之果断,饶是以孟知祥的阅历,也不能不为之心惊。从孟知祥的角度看,纵观李从璟入蜀用兵策略,基本是步步为营,以稳为主,像极了庄稼地里精耕细作的农夫。
但这回李从璟在玄武城得胜之后,下令王师追杀自个儿的气势,却是一反常态,完全是放手一搏的打法,数万大军,一夜之间堆积在龙门山中,李从璟也不怕出什么乱子。
当日,若非赵廷隐舍身相救,孟知祥自付处境已是极为危险。
与之相比,自雒县的回逃虽然狼狈,论及险恶却是要轻了不少,孟知祥清楚的知道马军追击的极限,也知晓益州各地守将不会像汉州守将一样,被区区数千骑兵就吓破了胆子。
益州是孟知祥对抗李从璟的最后依仗,也是守护他身家性命的最后屏障,在孟知祥的心目中,如今形势虽然极为不利,但西川并非已经没有一战之力。
行百里者半九十,未到最后一步,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带着百骑身心俱疲的残卒再见到成都城的时候,孟知祥在护城河外勒马停缰,没有理会城门附近的行人与闻讯前来迎接的官吏,他抬起头望向城楼,无端沉默下来。
默然许久,孟知祥神色凄然,一动不动。
天空有些阴沉,大抵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景象。
不知过了多久,孟知祥怆然泪下。
一直跟在孟知祥身侧的李仁罕,最先发现了孟知祥的异样,这个发现让他有些不知所措,连忙道:“眼下大帅已经平安归来,正是该高兴的时候,缘何如此?”
孟知祥仰天长叹,黯然悲声道:“数万将士埋骨沙场,我这老残之躯却还在苟延残喘,昔日我送儿郎们出征时,是何等意气风发,谁能料想,不到一月时间,却只这般狼狈逃回!城池在前,某却不敢踏进城门,作为西川之主,某还有何颜面儿郎们的爷娘妻子?”
“昔年读史时,读到西楚霸王宁死不肯过乌江,一直不能理解,只以为以霸王之才,若是卷土重来,胜负犹未可知。到得今日,某却是能理解了。”说罢,孟知祥忽然拔出佩刀,横在脖前,就要自刎,“既已无颜面见江东父老,又何必在厚颜无耻活在时间?!”
李仁罕面色大变,连忙扑上去夺下孟知祥手中的佩刀,随即跪在孟知祥马前,痛哭道:“玄武之败,罪不在大帅,实是我等无能,没能挡住贼军突袭,大帅今日如此言说,让我等无颜立于当世,无法面见父老者非大帅,实是我等!若要谢罪,也该是我等!”
李仁罕的话说完,那些逃回来的军中将校,无不翻身下马,抽刀横在脖前,齐齐高呼“罪在我等”,就要在孟知祥面前自杀谢罪。
孟知祥下马拦住他们,痛声悲呼,“尔等都是西川勇士,浴血奋战,何罪之有?”
话虽如此,李仁罕却道:“末将身为前军统帅,致使大军出征失利,罪在不赦,今日若不自裁,大帅何以正军法,何以正军心?诸将奋战,皆有功劳,眼下正当用人之际,请大帅准许诸将戴罪立功,李某去也!”
这话才是关键,西川军在玄武县战败,数万将士毁于一旦,罪莫大焉,这个罪责必须还有人来承担,否则民愤何以平息,军法何以维持?
西川还要继续与王师作战,孟知祥身为西川之主,自然不能背这个锅,遍数军中大将,赵廷隐、张知业都已战死,李仁罕身为统帅,他不来背这个锅,谁来背?
“将军为西川栋梁,某何忍杀之?”一番惺惺作态之后,孟知祥挥泪下令,“来人,将李将军解去甲胄,押入大牢,听候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