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犍陀罗

亚历山大率领的希腊大军打败并占领波斯帝国以后,通过在关键要隘建立起自己人民的拓居地的方式,切实有效地掌控了他们突如其来征服的广袤土地。对于这些大多来自希腊的殖民地开拓者而言,这一做法意味着永久地自行流放到陌生又不合心意的气候地貌中去:上埃及炎热的峡谷、安纳托利亚和伊朗荒凉的高地、伊拉克和旁遮普屡现季节性气温极端变化的平原,或者幼发拉底河从亚美尼亚的群山道阻且长地流往巴比伦黑土地一路蜿蜒所经行的沙漠。希腊拓荒者刚毅勇敢和吃苦耐劳的精神委实令人钦佩。他们在杜拉欧罗普斯的社区建在凸悬于幼发拉底河流经的沙漠段中的悬崖峭壁之上,维系了五六百年之久。我虽尚未亲眼目睹过杜拉,但至今仍屹立在巴比伦广阔的毛石土墩上的希腊小剧场依然栩栩浮现在我脑海中。

这些在异乡环境中坚定不移的希腊人都是英雄;不过,当他们在亚洲国家碰巧找到某个地区仿佛在此能感受到故土乡情之时,他们自然是欢欣鼓舞。他们希腊家乡的翻版之一,便是树木繁茂、水源充足的约旦河以东的山区。希腊人一眼相中这块宝地,将其变为底卡波利斯:一连串的希腊城邦,数量达十个之多,其中如今保存得最为完好的是杰拉什,而最知名的则属盖达拉,也就是加大拉的猪群(1)和挽歌诗人墨勒阿格(2)的故乡。另一个地处亚洲的希腊是犍陀罗,位于喀布尔河流域,喀布尔河是印度河右岸的主要支流。此处几乎到了希腊人新版图最东方的边缘,是一片希腊式的山峦、清泉、溪流、草地和葡萄园的沃土。这里必然是传说中的奈萨,酒神狄俄尼索斯的出生地。希腊人由衷喜爱这个印度的天堂,就像他们喜欢距离较近的外约旦(3)的群山那样。从爱琴海的海岸到犍陀罗路途遥远,但希腊的统治却在这里持续了三百年之久,此后希腊文化的影响又多达四五百年时间。

希腊人一发现犍陀罗便紧抓不放,算不得稀奇;因为不同于外约旦的底卡波利斯,犍陀罗兼具了希腊殖民地开拓者两方面的希冀。这里不仅是合乎他们心意的新家,还是至关重要的战略要地。喀布尔谷地是出入贯通印度次大陆和中亚众多绿洲,乃至穿越伊朗高原和巴比伦平原,直达地中海沿岸的多条路线的交汇点。由于向希腊人产生了这般双重吸引力,犍陀罗在西亚各地区中显得独一无二。在亚历山大征战二十二个世纪之后,这一地区能如当初深深吸引了希腊人那样令后来的英国人着迷,绝非偶然的现象。

就像一百二十年前我的同胞,就像犍陀罗笈多(4)——亚历山大的印度同代人和竞争者那样,我从印度一侧靠近了犍陀罗。如今,旁遮普的五大河流由沟渠网络交织到一起,从苏特莱杰河到杰赫勒姆河,田野地毯般延绵不绝。不过,在杰赫勒姆河西岸上,有盐岭高踞,和月球一样荒芜不毛;待你从这道屏障和喜马拉雅山脉南麓间穿行而过之后,你发现自己身处一片嶙峋的荒野中,居于此的唯有军营驻地之城拉瓦尔品第。你必须奋力前行,从品第西北方向出发,沿着舍尔沙(5)的主干道,进入位于更遥远山脉间、由一座引人注目的约翰·尼科尔森(6)纪念碑当关的山口,届时你会发现自己置身于另一个世界,周遭流水冲刷,野花遍地。这里坐落着呾叉始罗接连三座气势雄伟的旧城遗址:先是印度和波斯的旧城,其次是希腊旧城,第三座是贵霜(7)旧城。你或许算是,也或许算不上已经跨过犍陀罗公认的边界,历史学家对于呾叉始罗是否包括在内还存在争议。不过假如以地貌和气候作为考量的话,你已经在犍陀罗了。

希腊人的犍陀罗和恺撒的高卢一样,被一分为三:位于印度河以东的呾叉始罗流域,位于开伯尔山口以东的喀布尔河下游流域,以及进入瓦萨克峡谷前畅行天地间的喀布尔河上游流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