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印度农民的觉醒

“觉醒”是及物动词还是不及物动词呢?我一向判断不来,不过眼下也不想让人告诉我答案,因为这个词模棱两可的含义恰好切合我现在打算探讨的问题。今天,印度农民无疑被其少数定居于城市、满腔热忱的同胞们唤醒了,但倘若沉睡者体内没有些许喧腾骚动,那么再怎么轻推刺戳,也无法将瑞普·凡·温克从他长久的沉睡中叫醒。况且,纵使想出手相助的众多善心人知道,只消朝他身上扎针,就算他不情不愿,也足以将他唤醒,但他们过于心慈手软、明察善断而又有所顾忌,故而无法实施这种俄罗斯式疗法。他们的意图在于帮助印度农民自力更生,能够容忍挫折和失败,而非对其采取强迫手段。这便是目前印度社区发展工作既令人钦佩又趣味十足的原因所在。

农民已沉睡了多长时间呢?几乎和流逝的时间一样长久,下至今日,上溯自农业问世以来。或许同世界上迄今已有的农作物收成一样多达8000次,因此在沉睡的农民脑海里,已经潺潺流过的时间不比8000年短多少。

是什么造成了这样持久的昏迷呢?农民一向被加诸于肩头的沉重负担压得麻木不仁。城市和战争,金字塔和大教堂,艺术和工艺,国王和祭祀,士兵和婆罗门——所有这一切都爬上了农民的脊背,像寄生虫一样,依靠他的劳动为生。它们掠夺了他剩余的产品,听任他在食不果腹的生存线上挣扎,而这些外来的团体和享受特权的少数人则依靠农民的劳动果实养肥了自己。文明,连同其与生俱来的两大沉疴——战争和奴役,历来都建立在牺牲农民的基础之上。直到不久前,农民还想当然地以为,这是他无法改变的命运。好好端详他的面容,你会看见他脸上那种苦难以及对苦难的持久忍耐,与你在性情温和的阉牛的美丽眼睛里所看到的一模一样,阉牛拖着农民的犁耙,拉着农民的车子,直到精疲力竭轰然倒在行进的轨道上。自文明发端以来,乡村中阉牛的主人及其妻小就是如此般过活又如此般死去。

农民心怀的宿命论素来出自直觉,而非基于对客观经济事实缜密分析之后的解读。不过,客观事实都证实了宿命论,直到18世纪农业和工业革命爆发为止;在此之前,人类生产的剩余产品如此之少,假如要有文明这一回事的话,就不免要以少数人霸占独享广大农民的成果为代价。如今出现了历史上前所未有的机遇,使得所有人都可以共享生活便利。现在,全世界范围内的农民都对古老困境下这一革命性的变化有所觉醒。在今日印度,当局的政策便是帮助农民获得如今总算触手可及的更好生活。

当我们谈及人类时,“更好”往往意味着“精神生活上更好”。但人类生活中,灵与肉的区分是一项人为的二分法。假如人类的生存状况被压低到了动物的水准,那他的精神才能也就无从发展。在水准低至此之处,精神和物质两方面的改善必须齐头并进;在印度当前的社区发展工作中,二者都被纳入考量的范畴。

印度农民人口庞大,任何力图改善他们生存状况的努力,都必须大规模地推进,而且整个主体不可能经过单独一场行动就发生改变。在分散遍及次大陆的一片片村落里,工作已经开始展开。若干年之内,组织机构网络将有望覆盖现有的全部村庄。

每片村庄的总部中都有一小支专家队伍——医务官员、农业顾问、土木工程师——但专家组的核心成员是直接和民众打交道的村干部们。这些村干部们得粗通修路、挖井、公共卫生和农作物方面的知识技能,还得善于交际,因为让这些村民自发自主地行动起来是他们的职责所在。当村里的首领们挺身而出,自己承担起工作任务,并且说服左邻右里追随效仿的时候,这项行动便取得了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