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谢浚通禀进殿时,赵株正捉着莲目美人垂落的鬈发,一缕缕缠在五指上。
发丝明晃晃的,如熔了金箔的螺钿一般,晕在她雪白的胸脯上。
赵株缠得颇有耐心,如同调理琵琶弦般,将那些鬈发捻成纤细笔直的一束束金线,旋即五指一张——
用来试刀。
此刀长三尺二寸,通体状如龙文,迫而视之,寒光粼粼,映面生青。
这把龙鳞刀,本是解雪时随身的饰刀,他惯用长剑,因此鲜有出鞘的时候。但这丝毫不影响它成为当世首屈一指的神兵利器。
解雪时将此刀作为寿礼,交付到了他手上。
他拇指一推鲨鱼皮鞘,清光斜溅,五缕金线应声而断。
可怜莲目美人那一头如云鬓发,被他用一把短刀裁得七零八落,簌簌有声,他甚至还用短刀卷着发梢,手腕一拧一绞,仿佛那是一滩搅不开的烂泥,便是庵里那些心如死灰的姑子,也不见得乐意被这么粗暴地落了发。
赵株一言不发,握着短刀,翻来覆去地看,面色出奇阴沉。那张病芍药似的脸上,跳荡着刀刃阴惨惨的青光。
谢浚心知他失了主心骨,六神无主,于是拿这无辜舞姬出气。
他道:“陛下手握短匕,面有忧色,可是想教解大人早日脱身?”
赵株烦躁道:“老臣可恶!父皇的诏书都抬出来了,依旧百般推脱,非要教先生在牢里捱着——还要去搜查他的府邸,以证清白!这可像话?”
谢浚听他发了一肚子牢骚,突然长叹了一口气。
“谢爱卿为何长叹?”
“陛下莫非还信不过解大人的为人?我只叹陛下被奸人所惑,却是当局者迷!”
赵株惊疑道:“此话怎讲?朕怎么会疑心太傅?”
“陛下当真看不出来?”谢浚反问道,“他们三推四阻的,哪里是要还解大人清白,反倒是想乘隙取他一条性命!”
“他们有这么个胆子,不怕朕杀他们的头吗?”
“陛下有所不知,牢中杀人,惯用的乃是软刀子,讲究的是无头公案,尤其是那诏狱之中,不知几多阴私。犯人进去了,先上一套重枷,往膝盖足踝里钉一副浸了金汁的铜棘,不多时就会从筋踺里烂出来,每日里脊杖伺候,解大人本就重病未愈……”
赵株听得面色煞白,道:“不可能,我分明遣了禁卫,同牢头打了招呼。”
谢浚叹道:“陛下,你道沈梁甫他们为什么非要逼解大人进诏狱?陛下当真将诏狱握在手里了?”
赵株被他说中了心病,面色一沉。
谢浚苦笑一声,道:“陛下遣臣前去探视,这一探之下,着实心如刀绞。若不是……若不是……他们只怕连拶指之刑,都敢……”
他话音未落,只听哐当一声巨响!却是赵株一手抹掉刀鞘,双目赤红,握着短刀在椽柱上一通乱刺!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我这就下旨,说什么都要把太傅放出来!”
“陛下不可。”
“不可?”赵株霍然回首,双目通红地瞪着他。
“陛下可还记得,解大人是为什么自请入狱的?”
“先生性情孤直,无非为了自剖清白,也为了……为了朕。”
谢浚颔首,道:“鬼母案疑云未散,朝中人心震动,若是下诏强放解大人出来,岂不是坐实了污名?这时候那幕后之人再乘隙捣乱,滥杀些妇孺,只怕解大人一片苦心,尽付一炬!”
赵株含泪道:“太傅受苦,朕又如何忍心?”
“事到如今,也并非山穷水尽之时。”谢浚道,“只要陛下提点钦天监诸位大人一声,便有转圜余地。”
“钦天监?能派上什么用场?”
如今钦天监里的那些大人,都是从先皇处留下的老臣了,镇日里观星测相,颇有调风弄雨之能。赵株却是不大信的。
“今年开春太迟,至今风雪未休,春耕大典逾期未办,陛下大可令群臣百姓集于司天台下,占算天命,以司天监诸位大人之能,作些异象,直指忠良蒙冤,易如反掌。便是弄出十八尊鬼母,指认一番,应当也不难,届时,再将解大人请到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