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南朝的财政与战争

和东晋相比,南朝的皇权比较强大,对社会的动员能力有一定提高,能够投入对北方作战的兵力也有一定增长。但和东晋时期的对北战争相比,这只是量的变化而非质变。也就是说,南朝皇权取代门阀政治并没有带来战争形态的显著变化,比如兵种构成、动员方式等等。这和北魏政权转型带来战争方式的变化有很大不同。但与之前的东晋以及同时期的北朝相比,南朝的军事动员体制也有一些特色,其中最明显的,就是货币(铜钱)在财政体系内的作用越来越大。南朝政权往往将铸币作为筹措军费的手段,而对北方战事进程也直接影响着南朝政权的铸币行为、财政政策,甚至江南的经济生活。

在当代学科划分中,铸币属于金融史,而赋税属于财政史,两者泾渭分明,造成了在研究中的人为割裂。[1]但中国古代铸币和征收赋税都是政权的财政行为,必须将其放在一起考察才能还原历史全貌,并深入了解财政体系的运行情况。本书将从这方面入手,重点考察南朝战争行为与铸币、赋税政策的互动关系。

第一节 刘宋时期的战争与财政

铸币与财政、军费问题的简要回顾

从西汉开始,中央政权通过财政方式供养军队及支持战争的史料逐渐增多。西汉武帝时期,对匈奴、南越、西域的战争非常频繁,军费开支剧增,汉政权实施了一系列货币、财税政策来维持战争,其中最独特的就是按照民户财产按比例征税的所谓“算缗”(及作为辅助措施的“告缗”)。因为在此前、此后王朝征收赋税的标准或是按照农作物产量(田亩),或者按照户、人丁,几乎没有全面统计民户的财产按比例征税之举。到东汉时期的对外战争,特别是三次对西部羌人的战争,政府对货币财政的倚重程度更深。三次对羌战争开支动辄以数十亿计,这和两汉政府一直实行的铸钱政策是分不开的。从西汉武帝朝直到东汉末,汉政府一直在铸造规格统一的五铢钱,社会上流通的铜币比较充足,政府也可以很方便地用货币财政手段支持战争。从东汉末董卓之乱开始,官铸五铢钱的活动基本停止,流通中的铜钱再得不到补充,汉代向百姓征收铜钱(算赋、口赋)的政策,到曹操时也变为征收绢、绵,缴粮食则因袭不变。这使铜钱从财政体制中淡出,[2]百姓上缴税赋的形式是粮食、绢布而非钱币,只有边远地区,因交通不便可以用钱代粮,所谓“极远者输算钱”[3]。

三国时期,江东的东吴政权继续官铸铜钱,但经常铸造“当五百”“当千”的所谓大钱,币制比较混乱。[4]西晋灭吴之后三十余年即告崩溃,晋元帝朝廷在江南重新立国时,财税制度延续了西晋旧制,粮、绢、布仍是主要的租税形式。但江南民间商业依旧保留着使用铜钱的习惯,汉五铢钱与孙权时期的各种“大钱”并行。所以东晋政权也有若干征收钱币的杂税,如市场中的交易“百分收四”,至南朝历代都沿袭,建康城外要道上还有税卡,过关者“并十分税一以入官”,所收可能也是铜钱。[5]

东晋政权处在保持着使用铜钱习惯的东吴旧地,但在百余年时间里几乎一直没有官铸铜钱的举措。这和东晋皇权式微、士族分权的政治结构密切相关。因为官铸铜钱需要强大的国家机构,才能维持铜矿开采、冶炼、铸造的一整套产业链,东晋政治不具备这种条件。据记载,只有东晋初年的吴兴人沈充曾经“铸小钱,谓之沈郎钱”[6]。沈充是当时权臣王敦的死党,他的铸钱行为背后可能有王敦的支持,这属于士族公开侵夺皇权。当然,沈充紧随王敦兵败身死,他铸钱的规模不大,时间不长,对当时流通中的铜钱总量不会有太大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