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十九 范雎蔡泽列传第十九
范雎,是魏国人,字叔。他曾经在各诸侯国中游说,想侍奉魏王,但因为家里贫穷,无法自助,就先侍奉魏国中大夫须贾。
须贾替魏昭王出使到齐国,范雎随从出使。他们在齐国停留了几个月,未能回复朝廷。齐襄王听说范雎能言善辩,就派人赏赐范雎十斤黄金还有牛肉、酒食,范雎辞让不敢接受。须贾知道了这件事,十分生气,以为范雎把魏国的秘密事情告诉了齐国,所以才能得到这些礼物,便让范雎接受齐王的牛肉、酒食,退还他的黄金。回国以后,须贾内心怨恨范雎,把这件事告诉了魏国的宰相。魏国的宰相是魏国的一位公子,叫魏齐。魏齐非常生气,让家臣鞭打范雎,打断了肋骨,打落了牙齿。范雎假装死了,魏齐就叫人用席子卷起来,抛弃在厕所里。宾客喝醉酒的人,轮流把小便撒在范雎身上,故意侮辱他来警告后人,使他们不敢乱说。范雎从席子中对看守的人说:“您能让我出来,我一定重重地答谢您。”看守的人就请求放出弃置席子里的死人。魏齐喝醉了,说:“行啦。”范雎得以脱身。后来魏齐反悔,又叫人寻找他。魏国人郑安平听说了这件事,就携持范雎逃跑,隐藏起来,范雎改名换姓叫做张禄。
正当这个时候,秦昭王派遣谒者王稽出使到魏国。郑安平就乔装成兵卒,侍候王稽。王稽说:“魏国有贤能的人可以跟我一起到西方游历的吗?”郑安平说:“我同乡中有位张禄先生,想会见您,谈论天下大事。这个人有仇人,不敢白天来见您。”王稽说:“夜里您跟他一道来。”郑安平夜里跟张禄去见王稽。话没有说完,王稽知道范雎贤能,对他说:“请先生在三亭的南面等我。”范雎和王稽私下约定以后便离开了。王稽告别魏国而走了,经过约定的地点就用车子载着范雎回秦国。到达湖关的时候,远远看到有车马从西边来。范雎说:“那边来的人是谁?”王稽说:“是秦国宰相穰侯到东部巡视县邑。”范雎说:“我听说穰侯独揽秦国的政权,厌恶接纳各国的说客,这个人恐怕要侮辱我,我宁可暂且匿藏在车子里。”过了一会,穰侯果然来到,他慰问王稽,便停下车来交谈说:“关东有什么变化?”王稽说:“没有。”穰侯又对王稽说:“谒君该不会跟诸侯国的说客一起来吧?他们毫无作用,只会扰乱别人的国家罢了。”王稽说:“不敢。”两人很快就分别离开。范雎说:“我听说穰侯是个有智谋的人,只是对事物反应慢,刚才他怀疑车子里有人,却忘记搜索了。”就在这时,范雎下车步行,说:“这样他一定后悔的。”范雎走了十几里,穰侯果然派骑兵回头搜查车子,见没人,才作罢。王稽就和范雎进入咸阳。王稽向秦昭王报告出使情况以后,趁机说:“魏国有位张禄先生,是天下能言善辩的人。他说‘秦王的国家比重叠起来的鸡蛋还危险,能够任用我就安全,可是这不能用书面传达’。所以我用车子载他回来。”秦王不相信,但还是让他住下来,给吃粗劣的饭菜。范雎待命一年多。当这个时候,秦昭王已登位三十六年。秦国向南攻占了楚国的鄢城和郢都,楚怀王在秦国被幽禁身亡。秦国向东打败了齐国,齐闵王曾经称帝,后来去掉帝号。秦国多次困扰三晋。秦昭王厌恶天下的说客,不相信他们。
穰侯和华阳君,是秦昭王母亲宣太后的弟弟,而泾阳君和高陵君都是秦昭王的同母弟弟。穰侯当宰相,其余三人轮流当将领,都有封地,因为太后的缘故,私人的财产比王室还多。到了穰侯担任秦国将领的时候,将要越过韩国、魏国去攻打齐国的纲寿,想用来扩大他在陶邑的封地。范雎就上书说:
我听说英明的君主这样确立政治原则:有功劳的人不能不奖赏,有才能的人不能不当官;出力大的人,他的俸禄多,功劳多的人,他的爵位高;能够治理众人的人,他当的官就大。所以没有才能的人不敢担任官职,有才能的人也不会埋没。如果认为我的话是对的,希望您实行它,以便更有利于您的政治措施;如果认为我的话是不对的,久留我也没有用。俗话说:“昏庸的君主奖赏他所喜爱的人,而惩罚他所厌恶的人;英明的君主却不是这样,奖赏一定落在有功劳的人身上,而刑罚一定判给有罪恶的人。”如今我的胸部无法抵挡砧板,而腰部无法对付斧钺,难道敢用没把握的事情来尝试大王吗?即使您认为我是卑贱的人而轻意地侮辱我,难道就不重视任用我的人对大王是义无反顾的吗?而且我听说周朝有砥砨,宋国有结绿,魏国有县藜,楚国有和璞,这四种宝玉都是地里所生长的,又是名匠所错过的,却成为天下有名的宝贝。这样,那么大王所遗弃的人,难道无法有利于国家吗?我听说善于使个人富裕的是向国家索取,善于使国家富裕的是向诸侯索取。天下有英明的君主,那么诸侯就不能擅自富裕,为什么呢?因为他们篡夺了权势。高明的医生知道病人的死活,而圣明的君主明白事情的成败。有利的就实行它,有害的就抛弃它,没把握的就少尝试它,即使虞舜和夏禹复活,也不能改变了。深刻的话,我不敢写在书面上,那些浅薄的话,又不值得大王听取。我想,是因为我愚蠢而不符合大王的心意呢,还是因为大王轻视那推荐我的人地位卑贱而不能信用我呢?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我希望得到大王稍微赏赐游览观光的空闲,让我能远远地见到大王一面。如果我说了一句没用的话,请让我伏在刀斧和砧板之间受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