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笨花村的套儿坊街是个小街,毗邻村北,狭窄,背静,住户也杂。几个卖梨的,一个卖花椒、大料的,一个卖咸菜的,都住套儿坊。还有开赌局的、卖白面儿的。大花瓣儿家也住套儿坊,大花瓣儿家的后山墙背靠着一家叫金贵的房子。身强力壮的金贵无正事可干,就在家里开摸牌场,专招娘儿们到他家炕上摸牌。金贵媳妇是个缺魂儿的女人,不会审时度势,还净给摸牌的娘儿们烧开水买包子吃。金贵家的举动吸引着大花瓣儿的闺女小袄子。

深秋过后地光场净,小袄子觉出生活的寂寞,晚上就站在房上朝金贵家看。她看见金贵屋里明火执仗,而她自己家里是一团漆黑,她就爬上房顶,再顺着一棵椿树出溜到金贵家也去摸牌。小袄子来金贵家摸牌,兜儿里没钱,就到金贵的褥边底下拿。金贵看见假装没看见,自此小袄子就靠上了金贵。遇到金贵媳妇不在家时,小袄子就翻房过来找金贵。俩人尽兴后,金贵就出言不恭地问小袄子:“哎,小袄子,你腿脚倒是麻利,整天从椿树上往下出溜,也不怕磨破了你那裤裆。”小袄子一听金贵编排她,就没深没浅地拿手扭金贵,一边扭一边骂:“扭煞你个不成款的!怕我磨破了裤裆,还不进城给我拉(买)新布去。”金贵就在炕上蹬打着腿说:“别扭了,疼煞我了,赶明儿我去给你拉新布还不行?”小袄子说:“说,拉什么样的?”金贵说:“拉哔叽。”小袄子又扭住金贵说:“谁稀罕你那哔叽,满集上都是。”金贵说:“拉充服呢吧。”小袄子说:“也算什么好物件。充服呢硬邦邦的只能做鞋当鞋面。”金贵说:“那拉什么样的才算个好?”小袄子说:“拉毛布,要葱丝绿的,裕逢厚就有。”金贵说:“得(dei)煞个你,你买那物件做什么?”小袄子说:“做件毛布大褂。”金贵说:“毛布大褂也是你穿的,你知道穿上那物件怎么走道儿?”小袄子说:“还用你递说,穿上大褂抿着腿走。你看日本娘儿们都抿着腿走。”金贵说:“就你这样儿,还能抿得住腿?”小袄子知道金贵这是话里带话奚落她,就冲着金贵又一阵捶打。金贵捂住脑袋说:“别打了,打煞我谁去给你买毛布。”小袄子这才停住手。

金贵真从城里给小袄子拉了毛布,用块手绢包住,看个空儿给了小袄子。小袄子接过毛布,在手里先掂掂分量,想,还真是块毛布。毛布比一般洋布分量要重。

日本人占领兆州后,很少有人敢进城。金贵敢进城去给小袄子买衣料,他是顺便。现在金贵不常在村里露面,家里的牌场没人张罗也散了。金贵有比摸牌更重要的事,目前他在便衣队当班长。便衣队不穿军装,警备队才穿军装。便衣队比警备队的装备强,骑自行车、挎手枪,比警备队行动快,任务也不一样。金贵常把自行车骑回村,腰里掖着盒子炮,枪把儿上的红绸子在外边飘闪着。金贵家里不开摸牌场了,可比从前的生活还好。金贵的媳妇就在街里缺魂儿似的说:“看这日子强不强,吃什么有什么,花钱儿有钱儿。”

金贵入了便衣队,不常回笨花,小袄子缺了抓挠儿才报名上了夜校。上课时她不愿意听取灯讲“国旗”,不愿意听甘子明讲“鸡兔同笼”,她最愿意听向文成讲反封建,愿意听妇女解放,愿意听“自由”这俩字。向文成举例说,妇女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天围着锅台转,看见男人就脸红,讲究三从四德,讲究男女授受不亲……都是封建。妇女受着封建意识统治,就没法儿来上夜校。小袄子听着只觉得心里一阵阵兴奋,她也不专心听讲了,她半坐半站地东张西看,心里说,你们都快听听吧,这和我心里想的一样,我从来都是反封建的。